“大陆的电影市场有个很不好的情况，因为是计划制，所以每年各大电影制片厂要制作的电影都有名额，超过的话，不仅没有资金支持，也不会安排院线，所以我虽然有好几个剧本想要跟他们合作，但是缓上一缓吧。”走在林荫道上，李旭跟身边的关之琳这么说着自己的想法。

　　“感觉好别扭，那要是电影上映不受欢迎怎么办？”关之琳眨巴着眼睛问道。

　　“嗯……这个怎么说呢，”李旭耸了耸肩，“内地人们的精神生活还没贫瘠，有电影看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没有挑剔的自由。另一方面，从之前的北影之行就看得出来，内地制片厂的导演，在审美上还是没问题的，执导的电影普通人都喜欢看，所以你担心的事情，暂时是不会发生的。”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关之琳很可爱的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记得王导演有一次说，他之所以能有那么多奇思妙想的点子，就是因为毕业后在无线电视台工作时，每天都要写剧本写到三点多，这样激烈的竞争之下，他才有用之不竭的灵感。”

　　“这已经不是竞争，这是典型的压榨，”李旭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过这你说的也没错，适当的竞争下，的确能让人迸发出灵感。”

　　说完他又看了看四周：“从个人角度来说，内地的电影产业必然也有这么一天，不知道那个时候，内地的电影人能不能撑得起来。”

　　“我认为可以。”夏梦在旁边终于接腔了，至于北影和北电的两位陪同人员，则保持着沉默，并没有要接腔的意思。

　　不过李旭并不在意，他们回去后，肯定会将今天的种种上报，虽然作用不会太大，但是水滴石穿嘛，他又不是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进行影响，而且可以顺便让关之琳练练国语。

　　之前他跟她的交谈，都是用普通话进行的，因为这样才能让陪同人员听得懂嘛。

　　李旭当然可以让关之琳在下一秒就能用流利的普通话交流，但那就太没意思了，大着舌头说普通话的关之琳也很可爱啊，尤其是努力配合却又有些忘词的时候——当然是配合出来的，以关之琳听话程度，怎么可能公然反驳，舔还来不及呢。

　　“我也认为可以，毕竟中国是如此之大，”李旭这时笑了笑，看向四周简陋的房屋，“可这些学生担不担得起责任还是两说，一个不好，失了天时，就只能指望他们下一代了。”

　　“你这位同志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这些学生担不担得起……哎哟，陈老师！”房屋转角处本来转过来一个男青年，不服气的嚷嚷着，似乎很不满意李旭的说辞，结果话还没说完，看到他身边的北电陪同人员，当即转身要跑。

　　“周里京，你给我回来！”担任陪同的北电老师陈桐当即呵斥道。

　　跑了两步的周里京一缩脖子，停了下来，讪讪的转身，耸着肩膀鹌鹑一样的走回来。

　　“你怎么回事？”陈桐很是不满，“不是应该在做形体练习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周里京吭哧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拿眼角往房屋那边瞟，于是陈桐再次出声道：“那边的都出来！不许再躲藏了！”

　　于是几个男男女女，畏畏缩缩的从那边的房屋后面走了出来，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看起来陈桐的威信很高。

　　李旭微微有些讶异，出来的这几个男男女女，他几乎都认识，陈凯歌、张铁林、张丰毅、田壮壮、胡玫、李少红……老谋子不在其中，看来没跟他们玩到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个让李旭很意外的，而且很想要的女人也在其中：方舒。

　　“你们怎么回事，都很闲是吧？”陈桐脸很黑。

　　“张皓轩”虽然年轻，可怎么都算是外宾，而且还是上头很重视的外宾，再加上一来就给北影捐这捐那的，北电也想要发展，肯定要跟他打好关系。

　　本来朱辛庄这边条件就很差，有些拿不出手，这帮学生还跑过来捅娄子，尤其是那个周里京，居然那么说话，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这个时期的朱辛庄还属于郊外，从校区出去稍微走两步就是荒野，而且这里与其说是校区，不如说是农家大院。

　　其实，这里本来安置的就是北京农业学院，不过69年的时候太祖表示，农业大学办在城里，岂不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

　　于是在校师生都被下放到各县务农和教学，只有一个人数不多的留守组。

　　而到了70年的时候，李云鹤想要搞一个类似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那样的艺术大学，决定将音乐、戏曲、舞蹈、电影的教学都集中起来，既要学艺，又要劳动，名字就叫“中央五七艺术大学”。

　　挑来挑去，她最后选中了农学院的校舍，便下令将原有楼房格局，改建成为舞蹈排练厅、表演教室，又在果园旁新修了十多间单人琴房，准备音乐学院把钢琴从城里搬来。

　　除此之外还兴建了两座电影摄影棚，让电影学院学生在此实习，于是四所艺术院校，中央音乐学院、北平舞蹈学院、北平戏曲学校和北平电影学院，都奉命迁址来到朱辛庄办学。

　　可惜70年代的北京不是40年代的边区延安，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庄园里，艺术院校的学生们那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于是纷纷托关系走后面，想要搬回城里去。

　　最后的结果是，音乐、戏曲、舞蹈等院校都搬回了城里，没后台的北电留在了这里，尽管78年后落实了政策，依然到了86年前后才重新搬回了海淀区的校址。

　　不过这倒是让北电有了吹嘘的机会，尤其是千禧年之后，在跟中戏的京圈领头羊竞争中胜出后，这段经历就成了北电人耐得住寂寞的最好证明。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你们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学生！不是导演和演员！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学习！看看你们现在，闲下来就到处乱跑，是不是觉得学业不够？不够的话还有劳动任务！”尽管心里那个气，陈桐的说话却很克制。

　　看起来他好像很生气，还威胁要给这些学生们找事做，实际上是在抓小放大，想要将周里京冒犯“张皓轩”这事轻轻接过。

　　这要换成20年后，陪同的官员绝对会第一时间要求他们道歉，当然了，要换成20年后，北电的学生也不敢这么贸贸然的冲出来。

　　可惜，陈桐虽然是一片好意，猪队友却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报告陈老师，我们都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功课，听说有客人过来，才在那边偷听的。我们都很尊敬客人，只是不同意他的说法，所以周里京才出言反驳。”有人这么大声回答道，理直气壮的同时还颇有不忿。

　　仔细看去，果然是陈凯歌这个刺头儿，毕竟这帮人里就数他出身最好，他老子可是48年投奔解放区的——方舒其实也不差，父亲在文化局，母亲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但是祖父是国民党高级将领，还在南京任过职，这点就不如陈凯歌了。

　　陈桐的脸色当即黑如锅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于是李旭笑着上前打岔：“没事的，陈老师，年轻人就应该有不服气的精神，说起来，我的年龄比这些同学都还要小，都应该叫他们哥哥姐姐的。”

　　嗯，这帮78级的学生，入学的时候基本都20出头了，四年读下来最大的都有32了——没错，说的就是1950年出生的老谋子。

　　这句话一出来，原本垂头丧气站在那里的几个学生，都不由自主地往他看去，眼中都带上了惊讶。

　　尤其是李旭关注的方舒，在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后，忽然睁大眼睛，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又很快垂下眼睑，脸蛋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张先生你太客气了。”陈桐打圆场。

　　“真的没事，陈老师，”李旭笑了笑，看向了周里京，这个据说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必然也会是内地数一数二的老艺术家的男青年，“周里京同学是吧？”

　　“张……张先生……”周里京还是很紧张的，同时眼中带着好奇。

　　毕竟“张皓轩”的气质很成熟，稍微严肃一点，说是25岁都有人姓。

　　“让我猜一猜，肯定不是你主动出来询问的，对不对？”李旭笑眯眯地问道。

　　“啊？这个……”周里京是个老实孩子，直接就往旁边看去，目光就落在陈凯歌身上。

　　这家伙是多傲气的人啊，李旭那番话怎么可能入得了耳朵？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霸王别姬》傍身，只能怂恿同学出头了。

　　到了这个时候，陈桐也反应了过来，当即狠狠瞪了陈凯歌一眼，后者赶紧一缩脖子，装出怂样来。

　　“正好，本来呢，卢书记希望我来这里做个演讲，但我觉得，北电的学生都比我大，而我也不是什么科班出身，所以就婉拒了。”李旭笑着继续说了起来，“不过，坐在一起交流交流倒是没问题，这会儿正好遇到了，那么不妨坐下来聊几句，各位同学觉得如何？”

　　陈凯歌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而陈桐这时也闭上了嘴巴，什么话都不说，等他们自己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