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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登道观突遇奇门遁甲 毕云游仙人试探诚心(10月25日更新,本章完)

  且说那金华公主的仪仗队伍来到庐山之中,山中时而怒风过岗,时而宁静无声,浓雾亦是来去如电,若无本地人士指引,那确实难觅仙踪。又是一阵松涛波动,清新山风刮过密林,惹得轿子内的朱儿不快道:“哼,那自封的神算子是哪门子道士,竟然把道观修在如此偏僻的所在,真会有人来供奉香火吗?”

   “餐风饮露,说不定是个有些境界的真道人呢~”碧儿虽和朱儿无血缘关系,可自幼认识,情同姐妹,顿时出声开解,可即使是姐妹之间,也难免斗嘴,这不,分明是有些道理的言语,落在朱儿这丫鬟耳朵里,又成了嘲讽之词,忍不住回敬道:“嘿,你这丫头,就爱这些故弄玄虚的虚应故事~指不定又像上次那道士那样,是个凭空变蛇的假修士,主家提高赏格,让他裸体变蛇,就没地方藏咯~”

   金华公主李淑婉将两女群雌粥粥的模样尽收眼底,暗自推敲着此行的目的和如何达成的手腕,当朝宰相韦保衡乃是驸马爷,同昌公主的丈夫,深得父亲陛下的信任,可偏生同昌公主是淑妃郭氏的大女儿,而自己和常宁、仁寿、永寿三位公主乃是德妃王氏之后。平日宴游斗富处处受其掣肘针对。

   除此之外,韦保衡和另一名贪污无度的宰相路岩狼狈为奸,两人一道把持朝政,欺上瞒下,在宦海之中“势动天下”外,在民间还有“牛头阿旁”的“美誉”,在野清流和在朝卿相均欲将二人罢免相权,取而代之。可是几番斗智无果,反遭两名奸相打压,不得不求到歪门左道上来,从宫中太监处得知父亲陛下迷恋长生久视,就想令曾多次在江州求雨祈福、立下奇名的神算子出山,由此改变当今圣上的想法,从而逆转局势。

   至于这请仙出山的人选么,一来自然不能身份太低,叫仙长觉着小觑了自己,二来也不能是当朝执政的高官或是主管一地的方伯,不然要是败露,兜不住那两个奸人的打击报复,三来呢,万一道长有些俗念未去,那女子相邀总比男人方便些。由此一来,李淑婉作为金华公主出身尊贵、同遭韦驸马一党打压、又能承担可能的不利后果,可不是这些软骨头文人最佳的投石问路之选嘛~

   此外,关陇李唐素染胡风,从李治在太宗过世后染指嫔妃武媚娘,触犯人伦,枉为人子,到玄宗时期为老不尊,扒灰强占儿媳杨玉环,仿佛那胡人血脉着实把两性房事百无禁忌、放任自由烙进了李家的骨髓里。而金华公主的艳名也是传扬长安的呢❤每月的入幕之宾无一不是风流浪子,而那些被她用过即弃的面首们,无一不是呆如废人,觉得世间再无其他美好。

   金华公主早早把这些世俗里的弯弯绕绕揣摩明白,和清流们达成协作后,她事先便收好了足以供给她半年花销的厚礼,才施施然地向父皇提出微服私访江州地界,来为他寻一寻这不老仙丹。碍于唐懿宗对李淑婉的一贯宠爱、感激“孝女”老大怀慰的心理,韦路两人自是不能跳出来做这个恶人,万一触了圣人觉得年老体衰的霉头,吃了挂落,反而得不偿失。反正那些山野精怪、隐居仙人多是虚妄之词,就算有一二是真,按他们私藏道佛经典的说法,也会受制于因果业报不能轻易入世,对清流联合金华公主的小动作,真是没在怕的。

   “主家,到了。”

   秋波自轿子的帘幕中探出,视线顺着漫长石阶曲折上行,发现这道观匾额名为清元阁,听指引道路的人操着方言味道的官话介绍说:这道观麻雀虽小,但胜在五脏俱全,内有雷神庙、天一池、龙虎殿、涵星池、王墓、詹碧云墓、演教殿、飞仙台八大建筑,拱卫着中央丹井和丹炉,周边按八卦方位一一对应排列。南北中轴绵长不绝,其他建筑于两端一展开,构成严密体系。

   “你是说,你就带路到这儿,这两百多阶石阶,你就不陪我们上去了?”负责队伍安保的军爷头领可不干了,他这一生走南闯北,西至安西都护府,东至福州诸道,哪个地方没去过,见过的滑头估计比金华公主吃过的油水还多,当下便觉得这带路的老头子有鬼,可能这道观里根本没有他们要找的神算子,不过胡乱指路、讨要报酬、及时跑路罢了。

   假使不是这江州州郡的主官都是韦路一党,他们可不会从民间找这种不着调的向导,旋即,这位薛姓军爷也不抽刀,径直拿着刀鞘给了这年过五十的老家伙肩上来了一记狠的,打得他当即身形趔趄,肩膀一软,马上口呼冤枉,悲惨叫饶:“军爷!军爷饶命啊!”尽管金华公主一行在雇佣时没亮明身份,可经了一个时辰前那江州地头蛇惨被屠戮的光景,他可不觉着头上能多几个脑袋给这伙大头兵剁的。

   “我说,我说!这清元阁是三十多年前某个妖孽所占据,伪装成得道道姑,要求这附近方外居民献祭童男童女,还要给她立生祠……”

   “那么说,你是想引我们这伙外地人来这,然后独自逃跑,私吞赏格咯~”

   帘子内传来朱儿那活泼跳脱的嗓音,显然对向导老头讲的故事很是好奇。

   “当然,不是,郡主,这事情是这……这样的。”舔了舔干涩嘴唇的老头咽了口口水润润嗓子,却没“润”的胆子,他口不择言,接着说:“那妖道在二十年被现在的神算子道长施展术法、挫骨扬灰了,但这位神算子道长生性倨傲,素来不喜我们这些凡俗人士在他道观外头瞎转悠,总爱说什么谈笑有……白……”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这秀逗老头面露难色,天性好动的红裙丫鬟瞥了义妹一眼,丝毫不顾忌明明是碧儿在闲暇时将刘禹锡等大家的诗词说给她这小丈育听的。“呼呼……这道士口气不小嘛~”

   “这位道长总不似某些长安贵妇人喜好昆仑奴,以至于到了不黑不吹的程度吧~”碧儿含蓄一笑,接过义理上姐姐的话头,当即逗得金华公主花枝乱颤。果然呢,论损人,朱儿丫鬟也就图一乐,真厚黑,还得看公主侍女大绿妹。

   瞧红裙丫鬟探出轿子的小脸再若有所思一会儿后霎时红得滴血,马上缩了回去,带路老头品不出这些首度显贵们的笑点,只得在军爷们的注视下讪讪道:“总之,神算子先生他不喜欢和凡人打交道,但要是涉及官员大儒求助,他还是义不容辞的。小的不知大人们身份,贪图个带路钱,到底神算子愿不愿接见,小的心里也没个数。而且,这道长布了奇门八卦,这石阶看上去两百来阶,可从来没人能在道长不在洞府的时候登上去过。”

   薛军头不理会这山野小民的辩解,直接走到轿子边,恭敬地低声道:“公主殿下,请问怎么处置这老头?”“算了,今日造杀孽过多,不宜日后与仙人相见,就放他一马,送他点钱财回家吧~”手底下少说沾了百来条人命的军爷得了公主意思,压下险些被这刁民唬骗的愤怒,给了两尺绢帛了事。

   些许是得了好处,本身拍拍肩膀、还在盘算这绢帛能不能抵掉药汤费的带路老头竟又折回来,哆哆嗦嗦地给军头补充道:“道长在观中的时候,一般在中午,从高处山头能看到道观中央丹炉紫烟升起,若是不曾炼丹,那就不在观中,多是出去云游或者拜访故旧了……还有……”老头贼眉鼠眼地左右打量,像是在顾忌有谁偷听一般,用小得像老鼠似的声音说:“二十年前,老夫还是个壮年人时,那道长是个道童模样,如今听说驻颜有术,保不齐也是个精怪一属,诛杀那妖道只是山头火并而已,还望各位军爷贵人小心。”

   “再敢乱我军心,休怪我不讲情面。”要是还在安西都护府跟那些标榜星月的大食狂徒血战,有向导敢如此妖言惑众,薛军头铁定是斩了这厮狗头祭旗,可入了公主府下当了禁卫,可便得听殿下意思行事,不然这一家人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又往何处寄托呢?

   不愿属下听信这等无妄言论,得了李淑婉允许的薛军头当即带刀上山,向道长递交名帖,以破奇门遁甲的虚假。在他看来,老头的故事多半可用他揭破过的神怪传说解释:

   那妖女道姑只是个占山为王、拐卖人口的前老鸨,掳掠良家妇女强行出家,再转手卖给官宦世家牟利,而那道长不过是眼馋黑活丰厚利润的江湖同道,火并后,搞了点诱捕陷阱阻碍樵夫商旅窥伺,为洗白不义之财特此交好士大夫,再会些易容手段或找无知儿童示人,以示长生法门。

   “哼,装神弄鬼的玩意儿,看爷们今天就叫你丢人现眼。”

   如此想着,杀人如麻的薛军头快步上阶,身轻如燕,看不出他现年已是三十有五,正是体能走下坡路、多靠经验搏杀的军旅年纪,百来枚阶梯不过费了十来息功夫,脚下神速的军爷正欲向手底下带的老伙计和新兵蛋子炫耀一下提气纵越的轻身功夫,可一转头就吓得他六神无主。

   他身后的十来级石阶下藤蔓丛生,毒虫蔓延其上,形体多汁,大鸣大叫,颇为凶恶,再转头回看道观牌匾,竟然高耸入云,身前石阶九曲十八弯,何止千来阶距离?犹如庭院曲廊,衔接高屋,更似迷宫死局,置身其中。

   耳畔忽传猛虎嚎叫,惊得他炸起汗毛,扶刀矗立,两肩内收,本能运起八丁步,看似站姿,实则哪个方向有异怪来袭,他都可迅速猫腰横刀劈砍,这已经属于他少年在福州走镖、当趟子手、偷师学来的独门武艺,虽于军阵交战间无用,但他自信单人独斗,这招式决计可以解决江湖上大部分成名好手。

   “呼!嚎!嗷——呜!”

   沉闷的声响在某种腔体中振动,腐臭的血腥气自薛军头头顶直灌而下,猛地抬头的他蓦然看见一头吊额白睛大虫虎跃扑杀而来,只是凡人中血勇之徒的他可不比后世某本神怪小说中的角色,乃是天伤星下凡,惜命的他当即一个侧身后仰,不敢和这百兽之王较劲,打算松着身子滚落石阶,规避硬伤,右手持刀,左手护住心腹头颅等重要部位。

   可是后背中那尖锐的触感却叫他胆战心惊。“那藤蔓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这般思考的军头立刻听到叶片中有悉悉措措的响动,来不及规避毒虫的他心叫不妙,可还是慢了一步,那细腻又密密麻麻的刺痛触感爬进了他的耳朵,尖锐的口器行将咬穿他的耳膜。

   “该死!是蜈蚣!”

   超越生理极限的恐惧一下子攥住薛军头的心神,顿时,脑腐头坏、肠穿肚烂的景象涌入他的灵台,震得他几欲呕吐,忍不住叫嚷起来。

   “校尉!校尉!醒醒!”

   “起开,这没用东西,老薛,你再赖在地上,我可就要黄汤灌醒你了!”

   甚至能透过裤裆闻到老搭档不文之物内味,嘴里狂吐“呸呸呸”的薛军头猝然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石阶起点,厚着老脸的他不想在新兵蛋子面前丢脸,只得喝骂两句,装模作样地问老搭档自己怎么了。

   “害!还能怎么着,仗着自己腿脚快上去,一转身,就莫名其妙直挺挺地倒下来了呗。”河北口音的老伙计黄某虽不是自己同乡,可从趟镖开始就是过命交情,决计不会骗自己,那自己是中了迷药?没道理啊,这一路吃喝都是一样的,还是说这石阶上有机关?

   不肯信神怪邪说的薛军头也不由想起镖局老人们的那些可怕民俗故事,即使在走镖时撞见过些许过后就忘的邪门事,可没有一件像今天这样摸不着头脑的。“老黄,要不你上去,瞧瞧?”这黄姓男子较薛军头还年长两三岁,却不是个混不灵,反倒是嘴巴里成天念叨菩萨保佑的老油子,见老友吃瘪,哪肯冒风险,当即叫了个和先前砍杀的大部分赵家家奴一般善于感恩的小伙子,勉励道:“刚才小伙你提议让老薛做个一千减七的算术题测测脑子,好事儿,眼下我给你半两银子,报效公主殿下机会就在眼前,这赏格是殿下发给我和老薛激励你们这些雏儿的,所以也不必起什么觉着私相授受的心思。”

   这一口好话儿哄得小年轻立刻上阵,只见他走得虽比薛军头慢些,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薛军头没走到的更上方石面平台处,稍稍一停留,就反向走下石阶,两眼无神,要不是黄某一把抓住,就要下山去了!

   “臭小子,你去哪儿?”

   “我……我阿爷叫我回家娶媳妇儿!还给了我一锭金子!”缓过神后颇为尴尬的实在年轻军士伸手从怀中拿出“阿爷”给他的金子,竟然真是一两十足成色的金子,还是元宝外形,足足值六贯钱。通晓在士兵们里开庄家赌盘的黄某可是人精儿,在场每个卫士手里有多少钱都能背得分毫不差,这金子多半真是神仙给的!

   白日撞鬼的两件事情在队伍中引起议论纷纷,薛军头本欲严肃纪律,坚称这都是假把戏,可鉴于他本人的糟糕表现,铁定是做不得数的,就在这时,透过帘子瞅得炯炯有神的两位侍女恭扶主家出来,只见这衣装华丽的皇家贵女发号施令道:“此间道长确有仙人境界,我等不可造次,理应下山暂且安歇,待孤沐浴焚香、斋戒数日,再上山求见。”

   上位者的一番话很快平息了军中留言,首先肯定了此行的目的确凿,其次安抚了适才异状的躁动军心,最后明确定夺事由的主家还是在己,护卫们只需履行分内之责即可。连打带消,成事于无形。

   正是:紫宸诏发远怀柔,摇笔飞霜如夺钩,鬼神不得知其由。

   “这个仇,我记下了。”

   雪嫩鹅颈象牙肩,流粉妙目回眸盼,皓齿香腮掩乐趣,笑里藏刀更阴寒。

   若要问此间地界的主人、葫芦郎君中的二当家、诈称神算子的小机灵鬼何在?则又需花些笔墨,描摹数百里之外的赵国地头,某处世外灵山中的光景了。

   那洞府状若深邃,但洞顶石壁缝隙中阳光下彻,照透水池,这池子和地下水脉连接,故而活渠澄净,渠中放着几张捕鱼渔网,看来是此间主人打牙祭时的用具。山风过岭,吹入洞穴,由此清新空气,不至于浑浊难闻,除了这天造地设的环境能干燥内里,洞府主人也时时采摘菌菇,避免其攀附绿藤,扰了清净。

   假使来访者是个能舌下滋生玉津的持道之士,那更能察觉到此地灵气汇聚,缓散弥新,出洞之外,前山后水,清风徐来,不得不说是块修炼的风水宝地。

   “二哥,你如何来此?”

   蓦地,一声轻喝打破了洞府的宁静,那声嗓和他大哥比起来还有些未发育的黄口小儿的味道,稚嫩尖细,半似女儿身,柠檬黄色泽的褂子短裤在透进光线的照耀下表现出金粉气象,威武不凡,再结合翠绿叶裙与葫芦发髻,正是葫芦郎君中的三郎。

   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入洞府、不告而来的客人则是他的哥哥二娃,可是他可不似三娃这副葫芦娃的传统扮相,反而是小道童的模样,头上戴着制如幞头的唐巾,身披道士云游时惯常穿的衲衣,这衣服大襟,长及小腿,却不似寻常道人那般用多层粗布缝制,反而以金丝银线绣了郁罗萧台、日月星辰等道教吉祥图案,颇为气派讲究。至于二娃脚底的双脸鞋也是内秀不俗,乃是用价钱昂贵的“骨子皮”制作,这出自驴屁股的皮子厚硬耐磨,最适合登山远足时踢踢碰碰、磕磕绊绊了。

   至于那美玉打磨的帽正别在唐巾下方,内里插着黄杨木制的道簪,袖扣以金缕缝上美化用的“慧剑”衣带,丝帛腰带上左边挂着一柄短剑剑鞘,右边悬着一只橘黄色小葫芦,手上把玩着一对阴阳环,与其说是个道童扮相,倒不如讲是个童颜不老的成仙道人。

   三娃打量着二哥的外形,内心暗道又比上次来更为凸显富贵相,压着那一丝不快,问道:“兄弟相逢,很是不易,让三弟我捉些河鲜来为二哥接风。”

   “贤弟不必多礼。”拱手还礼的二娃捋顺了因一路风尘仆仆而动摇的气息,沉声道:“还是到三弟你平日锻炼的静室相谈吧,此番事由机密,还是谨慎为妙。”听了一向足智多谋、心思活泛的二哥郑重言语,黄娃子又怎会拒绝,作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便起身带路,将兄长引入了他锤炼宝体的内间。

   大娃、二娃、三娃三人各自领了八九玄功的妙处,大娃力能扛鼎、变化身形,以打熬气力为主,二娃则揣摩玉虚神算这门功夫,于红尘俗世中琢磨趋吉避凶、掐算术数的能耐,而三娃想要炼就刀兵不侵的金刚躯壳,也自然要百兵加身,方能证得无漏宝体。

   这室内各式兵刃皆备,铺满肃杀之气,怕误伤二哥的三弟贴心地将家伙收拾妥当,递了杯露水清茶给二娃,便在石桌边落座,等待兄长施法完毕后的教诲,只见二娃取出衲衣袖子内藏好的符箓,念动法诀,注入灵力,封锁周边天地、隔绝探查后,道:“三弟,你可别怪二哥多心,五年前我等兄弟七人于中原聚会,赠予了诸位兄弟一张平安符,那符箓可以监测七君是否在旁……”

   “二哥,你……你监视我们!”三娃嗔怒叫道,俊秀面孔眉毛倒竖,对同样面容儒雅俊朗的兄长极度不满。好在没有拍桌握拳,二娃观察了下三弟的反应,装作省得错误,开脱道:“此事确实是二哥做得不妥帖,但也是为了针对这天下暗流涌动的妖孽们……你也知道六弟在湘西追拿那玉面狐妖就险些失手被捉,四弟五弟一人镇守西域、一人戍卫两广,两地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加上如今九州板荡,成精妖怪层出不穷……”

   “哼!我的好二哥,你可别在掉书袋了!”三娃倔脾气上来,也是一绝,小嘴一嘟,二郎腿一翘,整得真二郎也有些火气:“就说你,前两年那螳螂妖女祸害州郡,也不是我帮忙拿下、锁去天牢的吗?”

   “我可没主动要你帮忙!”三娃这居功自傲的性子可一点没改,瞅着二哥那身道童模样,又觉着兄长游历世俗,学了凡人那些阴谋算计,愈发可恨了,斜睨一记,甩鼻抱胸,活脱脱一个未熟仙童的做派。

   “也不知道谁念那螳螂精儿身子骨贫弱、只害过几只畜生,杀了些许山中精怪,要我在她惹出更多祸事前用千里眼定位~”论翻旧账和耍嘴皮子,黄娃子又怎可能是橙娃子的对手,这不,二郎接着故作无事地补充道:“谁让我这傻弟弟还对女妖精怜香惜玉的,对付金蛇的时候呢,坐在水晶珊瑚上和蛇姬赌斗,遇着那青蛇,又主动让人家打屁……”

   在合体勇斗青蛇时,七位葫芦郎君对彼此的记忆多多少少产生了些共享效应,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咯~自然也包括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虽被西王母保护性封禁了过于桃色的凌辱回想,重新洗了脑瓜子,做了天庭的好当差,可大体捉拿情节还是清楚的呢❤

   “闭嘴!你给我闭嘴!”

   脖红脸赤的小三郎听到二哥念起他以前的错事,气不打一处来,气不过那道童二哥老神在在地喝茶,也不过脑子,有样学样地回敬道:“总好过你忙着看蛇妖裸体艳舞,给人迷晕了、戳瞎了招子!”此话一出,三娃立刻后悔,眼见二哥黑着脸,知道闯下祸患的铁娃急中生智,忙问道:“算了!二哥,你这次大费周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话语转软,就此揭过,忍着心里膈应的二郎朗声道:“还不是你大哥他的平安符已经快一个月没响应了,依照他以往降妖伏魔的能耐,应该十日之内就能往返才对,怎会如此长时间不回洞府。”

   “说不定是符箓失效了?”三娃想当然地回应道。

   “怎么可能?你二哥现在画符的功力可强着呢?”咽下火气的二娃平心分析,“我怕他遇到扎手点子被擒,所以想寻你一道去徐州地界找一找踪迹。”

   “也可能是降妖后去当地土地那里交差,或是又有哪位天庭谪仙要他接待?二哥,你刚才讲妖怪越来越多确是没错,我们眼下可不能擅离职守,两天前这山下就有棵老槐树成精了呢~要不是我及时铲除,说不准那几个赶考书生就要给活生生吸干了。”

   三娃面露难色地解释道:“再说了,大哥这一身神通,搬山掷岳都不在话下,怎么可能有捉得住他的妖怪?我看,还是二哥你太多疑了……就像搞这平安符劳什子东西似的。”

   铁娃的认知倒也没多大差池,在他眼中,他们兄弟七人除去金青二妖,之后和蛇姬们道行相仿的妖怪们在三十年来仗着天赐神通也降服了不少,怎么可能有比千年大妖更上一层次的妖物能在不惊动天庭的情况下料理了他大哥呢?

   他承平日久的思维加上常年在山中修炼、不谙世事的孩童性子已经和游历百态人间、看惯各色风月污秽的二娃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两人名为兄弟,可心理岁数差距大抵和父子相近。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三弟的二娃心中发急,心知是暗中监视兄弟的决策恶了这铁头娃,可同样被三娃一番毒舌坏了心态的他也不能三言两语间道出扭转乾坤的辩词,只得暗暗叹气,蓦地,他掌中的阴阳环突兀发热,给他传来金华公主一行人在洞口的拜访表现。

   二娃明白若再用激将法或是兄弟孝悌,也不能收获更好的效果,于是决定暂时退让一步,先行处理那山中法阵捕获到的公主仪仗,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和声细气地说:“二哥我再给三弟赔个不是,不该自作主张监视兄弟们,大哥的事情或许是我多心了,那我有空会亲自去徐州探查一二,如果有明确迹象,再来找三弟你帮忙。”

   想来吃软不吃硬的三娃也知刚才的表态过于任性,可碍于脸面又不肯向二哥低头认错,讷口无言了少顷,和二娃握了握手,说:“届时但凭二哥吩咐,我等兄弟齐心,没有降服不了的妖孽。”

   得了保证,道童打扮的葫芦郎君也不打算多留,他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可对着亲兄弟却未必是件好事,这尖牙利嘴难道还能攀咬自家人的不是不成?暗暗为自己恃才傲物、逞口舌之快的脾气难受一会儿,常年受到凡人供养的仙君又恢复了自信,心说或许确实是自己多心了。

   拿捏了片刻阴阳环,他炼就的法器传来更多影像,立于虚空之中,如水幕般播放着金华公主一行自进入他布置的结界后的一举一动,除却影像外,就连那声响都分毫不差地刻录下来,恰好捕捉到出示腰牌、震慑赵佳仁的一幕。

   “呜嗯~虽说小爷我也看不上那些以吹牛扯皮为能的赵家人,又暂时寻不着由头赶他们走,可这公主殿下令手下辣手杀人、有伤天和,恐怕不是个能敷衍过去的主儿。”见过许多宦海沉浮的机敏男孩已放下了那颗为每一条生命寻求公正的幼稚心灵,眼下他所追求的,是江山社稷的稳健运转,以免天地间阴邪之气更盛,滋生更多妖孽鬼怪、外道魔头。

   “可惜,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纵使二娃已经在十来年中想尽办法给这关陇李唐家延续国祚,可是这臭不可闻的龌龊官场、先贤后昏的当今皇上、狼烟飘飘的四方边患,无一不令少年头疼心寒,而且这荒山野岭越来越多的精怪得道,愈发消耗着他的心神。

   “呼,在那樵夫老王的指点下,居然那么快就摸到了小爷的道观!哼,明明和老王说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还这么勤快地带人上山!真是欠收拾!”二娃把玩了一下腰间橙色葫芦,转念一想,王老伯年少丧子,又有一对孙子孙女要抚养,总得“靠山吃山”,那教训念头也就收起来了。

   二娃对接下来的发展有些好奇,摸了摸下巴,本来正琢磨着怎么回去后营造高人形象,却正听到碧儿损他的那句“不吹不黑”,气得小脸煞白,旋即一黑,挥拳暗道:“臭丫鬟,等小爷我回了道观,有你这长舌妮子好受的。”

   然后便是薛军头进入道观外石阶的奇门遁甲片段了,二娃伸出手掌,稍一掐算气机,便知那薛姓老哥心怀戾气,又手染人命,血煞之气浓重,触动了奇门遁甲的惊门,而在他之后凭白得了一两金子的愣头青则涉世未深,还算保有五六成赤子之心,转悠了一圈便从阵法暗示他三魂六魄的生门出去,自是无碍了。

   “说明我这阵法模拟道法自然有了些火候,能够初步以闯入者的心境出产应对之策,较寻常的按照灵气走向、布置八门的阵法高出一层次。”一两金子按市价可是足足值六贯钱,这点开元通宝堆起来,没点气力可搬不走,眼下时局动荡,保不准还能有些溢价呢~稍许为破财肉痛的二娃忍下对小钱钱的不舍,观察起了出此变故后,那金华公主李淑婉作何反应。

   “嗯……处事妥当,举重若轻,很快便把阵法灵异扰乱的军心拨正回来,还暗示道观灵验,可以回去朝她的皇帝老儿邀功,届时这些大头兵个个有赏。”

   下了判语的二娃自负抱胸,压根没把这公主登门造访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用猜也知道,无非是给皇帝老儿求长生来左右朝政罢了。此次云游在来看望三娃、诉说担忧之前,他还找了赵国封地里的一干老相识们聚了聚,对韦保衡和路岩两人倒行逆施的程度加深又有了些新了解。从金华公主母上的外戚势力并不和驸马爷对付,便可推测出她微服私访的目的。

   “呵呵~我受西王母赏赐时,这李淑婉还没出生呢~小爷我啊,可不急着见她这从小锦衣玉食、攀比斗富的皇家小妞……先把她晾一晾,试试诚心,顺便耍一耍,我倒要瞧瞧,你这仗着血脉作威作福的公主病儿能横到几时。”

   自命不凡的二娃把在兄弟处吃的瘪发泄得外人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总好过某些对外人毕恭毕敬、成天嚯嚯家里人的家伙。想好了怎么炮制这些暗藏机心的不速之客,出了深山,拿出道士度牒,走入附近小县城,小道童在集市上买下四面大旗,挥笔立就:

   冠带绝俗世,纶巾正逍遥。

   天生玲珑心,揣度皆虚劳。

   奸善易得辨,只须神算高。

   自在顺风耳,千里眼昭昭。

   铁口可直断,焉能欺童叟。

   诸界烦恼风,不若脑后抛。

   暮已宿苍梧,北海见明朝。

   此地儒风甚厚,当地以袖掩嘴的“字画西施”卖完笔墨旗帜,顾忌男女大防,不敢赠予这气度不俗的道童香囊,来作试探,只能目送这剑眉星目的俊美小郎君往远处走去。那洞穿万物的眸子瞥过她胸口脸面时真有股火烧般的羞耻感,就连回屋后母亲的教训声都不放在心上了。

   二娃走上茶馆,找了个僻静所在,画了张传讯符箓,打算令某位在江州附近修炼的道友给公主送信,施施然地喝了半壶毛尖,才不紧不慢地贴上神行符,往自己的本阵道元阁游荡回去,瞧他上了官道后那顽皮得和马匹竞速再折回去羞辱游侠浪儿的模样,少不得三五日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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